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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陣子在圖書館翻閱書籍的時候,偶然地發現一本攝影集,勞動群像。翻開了書,沒翻幾頁,竟然看到父親的照片出現在書本上,和一群高雄勞工界的人士一起合照。哇~ 真的很讓人驚訝,沒想到會看到自己的老爸出現在書本上,而且這本書還收錄在大學的圖書館裡面! 嘖嘖嘖~ 真是不簡單。聽說父親在工運界很有名,看來似乎真有那麼一回事。
我一直覺得講題為人生規劃、生涯規劃的演講,最是沒有意義。因為人生的變化,總是超乎你能預料的。就算人生平平順順,凡事如你所願,事事都在你規劃之內,那麼人生也未免太平淡了。就因為上天的安排,是無法猜透的,人生才不會顯得那麼乏味。
記得在小的時候,父親常常跟公司的課長吵架,也忘記是為了什麼而吵的,總之有次還吵到翻桌,被記了過。那幾年父親正在準備日本留學的考試,想去日本鋼鐵大學留學,但是去考是需要主管推薦。考了好幾年都沒上,都是三四名,可是都只取一二名。好不容易那年高手都考上了,算一算也該輪到他了,但那年跟課長吵了架,課長就不推薦他去考(還是為了推薦的事吵架?),最後就沒有辦法考試了。也因為這樣,留學的事也沒希望了,考績也都被打的很差。我到現在還記得,那個課長叫"垃圾課長"(台語發音)。
既然留學無望,爭也爭不過主管,父親就想去參予工會。從參予工會,到當選工會理事長,也是很長的一段路。那年父親還在當常務理事,理事長改選將屆,原本他的呼聲最高。當時的工會,聽父親的形容,總說是一個酒肉工會,理事長以降常常晚上就相約趕攤喝酒。但是那時候他不菸不酒,在工會裡形象不錯。而且他當時還擔任組訓組組長,每年都負責公司的小組長講習,幾乎公司底層的幹部都認識他。但最後在選舉的時候還是落選了,因為理事長的選舉,是先選舉理事,理事再選常務理事,常務理事再選舉理事長。他個人沒有派系支持,也就沒有理事的票投給他,選舉的結果當然是慘敗。這對父親可說是非常大的打擊吧,因為選前公司的基層勞工都很支持他,也都看好他能當選理事長,但是最後卻在派系的運作之下落選了,那陣子他真的非常失落。
四年一選的理事長,落選之後,當然就是再等四年。在這四年內,父親拼命的奔走,招收自己的人脈,號招那些看不慣酒肉公會的人支持他。每年的小組長講習,都花盡心思籌劃。每年的過年過節,都還寄賀卡給每位小組長(其實前幾年都有做,只是這幾年特別勤快)。寄賀卡並不稀奇,令我敬佩的是,這幾百封的賀卡,都是他拿毛筆一個字一個字寫的。印象很深刻,那陣子小小的家裡面,到了晚上,常常鋪滿了寫好等待晾乾的賀卡。等到卡片乾了,我還要幫忙把卡片一張張摺好,放進信封,貼上貼紙,才算完工。這真的很不簡單,光是毛筆字我就比不上了,而且還要寫這麼多。
四年過去了,準備了這麼久,當然不可能在錯失這個機會了。他當選之後,酒肉工會的風氣就轉變了,因為理事長不會喝酒,酒量大概就跟我差不多,一杯紅酒就醉了。而且派系也在這次選舉之後逐漸解散,因為父親打算開始推動理事長直選了。四年又過去了,這次在直選的選舉中,父親很輕易的囊括多數票。但是在選舉之後,選舉對手向法院提告,說選舉違反工會法。因為當時的工會法規定,理事長的產生是要先選理事,理事選常務理事,常務理事再選理事。是的,這是台灣第一次有直選的工會理事長,相關的新聞google一下就有了。也因為這件事,常常有學生要寫相關的論文,都要打電話來專訪他。有次竟然還有留學生,從國外打越洋電話來專訪,一講就就講了一個小時,讓他得意了好一陣子。
選舉官司的結果,當然是勝訴了。直選更能反映公司員工的民意,怎能說是違法,只是當時的工會法跟不上時代,之後也修法了。在第二屆理事長的任內,恰好又碰到高雄市產業工會理事長的補舉,當時前任理事長跑去全國產業總工會擔任理事長,因此需要補選。而這時高雄市產業總工會的選舉,也是由會員直選了,也就是由高雄市所有會員工會的員工來選舉。父親考量到中鋼理事長的任期滿之後,就需要回到現場擔任基層的技術員(他在中鋼的職位一直都是技術員),那不如參選市產總理事長,任期滿之後換到市產總上班。那時他主要的選舉對手是中華電信工會的理事長張緒中(這個人,只要打開2100全民開講你就會看到了,常客)。因為父親主要比較熟的工會都在小港區,像是楠梓加工區那邊的工會就不熟了,而那邊正是對手的票倉。算一算就只有小港區的票,但中鋼有八千個員工,在加上中船,兩個工會的票數就快過半了。
所以最後還是順利當選了。也因為這幾年擔任理事長比較空閒,父親感覺有時沒有理論基礎,跟資方、政府談判的時候總是吃虧,所以想要唸點書。先是在中山的在職專班進修,之後又去考了中正勞研所,取得了碩士學位。這幾年之間,也參予了不少的街頭抗爭,常常上台北遊行抗議。也常常在新聞報導上看到他,不是絕食靜坐,就是衝撞警衛人牆,有次還被個替代役的撞掉了牙齒。不過抗爭這種事,有時後鬧的再大,只要當天發生其它大事,比方說總統亂說話、還是立法院在練拳,忙了一整天的抗爭,累的半死,恐怕還是擠不上晚間新聞的報導,就算隔天的報紙也只有個小角落。根本沒人在乎勞工的訴求,尤其在高雄你怎麼抗爭也不會報導,而高雄市又是全國勞工最多的地方,每次都要包車去台北抗議,才會被注意到。
幾年的經營下來,在競選高雄市產業總工會理事長連任的時候,已經沒有人出來跟他選了。連電信工會的張緒中也自知選不贏,不選了。(父親自己說的,還很驕傲的這樣說,本人不予置評。)
今年過農曆年時,一家人去家附近的天公廟拜拜,祈求今年能平安順利。我順便抽了個簽,問問今年倒底會是怎樣的一年。我順便問了問他,怎不順便抽個簽,問問看啥時候會當官。因為去年市長選舉的時候,傳聞已經滿天飛了。親戚都在問,是不是陳菊當選之後他就要去市府上班了。
父親說:幹嘛問天,打電話去問陳菊比較快(只是句玩笑話),我又不是民進黨黨員,無黨無派的,怎會找我去。只是高雄市勞工界算來算去,論資歷就我最好,勞工界的學歷也都沒有我高,現任的學歷也只有高工畢業的(也是勞工界出身,之前也當過高雄市產業總工會理事長)。算來算去,如果不是中央空降,要從高雄市勞工界找人,就快要輪到我了吧!!(很明顯的,這段話是他再自爽,當時我和媽聽了也都認為如此,他自己也認為如此)
聽說,後來打電話來的時候,他人正在踢球,打了好幾次手機都沒找到他人,還傳了簡訊。就這麼一通電話,又換了上班的地方了。這件事也說不上是好是壞,老媽的還算支持他,雖然薪水比以前在中鋼少,但畢竟出來為勞工做事也是好事。而我一貫的態度都是這與我無關,這是他的事,我唸我的書就是了,反正我又不會加薪。而所有交際應酬的場合,還是有誰來家裡到訪,能閃就閃,反正大部份的時間我都在學校,對我影響也不大。
不過當上公務員之後,財產就需要申報了。這讓父親煩惱了很久,因為他負債大於存款,土地也沒幾筆,拿出來實在見不得人。所以他還去跟伯父借了塊爺爺留下來的農地掛在名下。但是我看了一下,土地的資料也沒有幾筆,地也都小小幾塊,有一塊最誇張,算了算持份,大概就A4大小!(祖厝持份,大家庭人口眾多...)話說原本還有塊在高屏溪旁的農地,但當年賀伯颱風來襲時,河床改道,連不動產都會突然消失,被老天爺徵收了。
這幾天,市長選舉的官司也上了新聞的版面。也問了父親萬一敗訴要改選,接下來要怎辦。他說市長換人,他就退休吧,反正年紀也差不多了。而且現在還在高雄第一科大擔任講師,退休之後還可以去教書。我一直沒辦法接受他會教書這件事,而且是在大學裡教書。可是這是這麼出乎意料,他老人家就突然比我早拿到了碩士學位,某天高雄大學的系主任就打電話來問他要不要去當講師。當年只有農專畢業的父親,莫名奇妙的就變成了在大學裡講課的講師,這比到市府上班還讓人驚訝。不過根據老媽的旁聽的結果,父親上的課實在不怎適合大學生聽,因為內容太重實務了。跟毫無實務經驗的大學生談論勞資關係、勞資談判,說他以前跟公司、政府抗爭談判的經驗,完全沒社會經驗的大學生怎聽的懂。她們又沒有出社會工作的經驗,跟他們講了半天要怎談判、要怎抗爭,他們也不知道是怎一回事。所以大學生的反應也很大學生,大部分的都遲到、早退、翹課,有出席的也都在聊天。
就以這篇來描寫一下我父親的工作是啥吧,因為之前只要有人問我父親在幹嘛,我都很難以解釋他在幹嘛。比較一般的說法,就是有點像是擔任學生會的會長,雖然職位聽起來很好聽,但是沒有加薪水。然後一天到晚,要跟公司談判、抗爭、舉白布條、翻桌,這都是他的專業項目。現在的結果就是他翻桌翻到出師了,換他坐在市府內,等人家來翻桌、舉白布條。然而目前高雄的失業率最高,但有時後失業率的問題是大環境的問題,有時候是公司的問題,像有些公司就是要雇用外勞,只想賺錢,不想盡些社會責任雇用本地勞工,降低失業率,所以這份工作並不好做阿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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